青玉《炉》2007年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精品博览会金奖
|
|
人物名片
高毅进:男,1964年出生,全国人大代表,先后获得了“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玉石雕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等荣誉称号。自1980年从事玉雕制作设计以来,刻苦钻研,擅长玉器器皿、仿古、走兽、杂件的设计制作,并潜心中国古代器皿造型的研究,在青铜器等传统造型基础上推陈出新,走出了新路子,取得了较好的成果。
“玉是大自然的精灵,琢玉者有天然的责任,不可错待每一块玉料。”
“玉不琢不成器,做玉,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减法,可最终,却要能做成魅力无穷大的加法。”
春寒料峭,古运河畔,高毅进的问鼎阁内,一片忙碌。他13岁学艺,31岁才让自己出师,42岁成为扬州工美界最年轻“国大师”,44岁当上全国人大代表,身份变化,被他轻轻带过:“我就是个做玉的,一步一步做吧。”
或许是琢玉日久,他的个性,也浸染了玉的温润平和。
学徒
一直是老师眼中最吃苦的那一个
对高毅进的采访,从他给记者讲述自己的学徒生涯开始。
“是偶然,也是缘分。”
1977年,10年浩劫后的中国,百废待兴。13岁的高毅进也在懵懵懂懂间,成了一名初中生。初一第一学期快结束时,扬州玉器厂玉器学校的一纸招生启事,彻底改变了高毅进的人生走向。
“是厂里自己办的学校,也要考试,在各个学校里找一些画画好的学生。”高毅进没跟父母商量,自己悄悄报了名。还就被录取了。不过,这个决定,却遭到了父母和老师的一致反对。“父母都是工人,觉得当工人苦啊,那时高考刚恢复,肯定希望你成个文化人,少受点苦了。”爽朗的高毅进笑道。
说来也怪,当时在父母眼中还是小孩的高毅进,对学玉雕,却意外上心了。“我们家当时就在玉器厂附近,小的时候经常到厂里去看看玩玩,看到老师傅把一块不怎么起眼的石头,一点一点地磨啊磨啊,突然变成了虫鱼鸟兽、苍松翠柏,觉得特别神奇,一直想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来着。”拗不过儿子的坚持,高毅进的父母最终只好妥协。
1977年,是玉器厂玉器学校文革停顿十年后第一次招生。“厂里已经10年没有新工人了,对这一批招的70个学生,非常重视,找
的都是有经验、手艺好的老师教我们。”回头看,高毅进深深体会到了自己那一届对整个扬州玉雕发展的重要意义。“玉雕不像其他手艺,三五年就成了,我们是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不行。”
厂办学校的好处,是能边学边做,学生出来后,都在厂里,虽然几十年过去,后不少人都离开了原来的行业。不过因为玉器学校,扬州玉雕的手艺,算是留下来了。
还有一个事,让少年高毅进感觉自豪,进入玉器学校后,他一下子从伸手向父母要钱,变成了拿“工资”的。“每个月二块四补贴,那时候可是能干不少事情了。”
在玉器学校的第一年还有文化课,主要的课程则是美术。高毅进告诉记者,学艺期间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师和同学们异常刻苦。“为了提高画稿的水平,晚上跑到老师那里要来画室的钥匙,一画就是一个晚上。那个时候,能要来画室的钥匙可是相当不容易。”
第二年,高毅进和同学们就开始了半工半读了。也是在这个阶段,高毅进才真正体会到了“琢玉性惟坚、孜孜以成华”。
“做玉必须下水,手是一年四季在水里,那时候没有空调什么的,一到冬天,大家手上都是长满冻疮。石头的口子又利,一不小心划到,就不肯好,一烂就是一个冬天。”高毅进说,那时候老师傅就告诉他们,这玉雕的手艺,不烂上几层手皮,是学不下来的。
实际上苦的不光是学生,老师也不轻松。
旧社会,玉雕手艺主要是靠家传或者师傅带徒弟,解放后,虽然成立了玉器学校,但是学习的模式还是停留在师傅带徒弟的层面上。“全国都没有系统的教材,都是师傅教一点,我们做一点。”高毅进说,他们这一批学员,最终能成才,最最要感谢的是那些教他们的老师。“真的叫无私奉献。”
高毅进回忆,因为没有教材,那时候他们用的教案,都是老师们自己写的。“我记得有一位叫陈咸益的老师,南京师范学院毕业的美术老师,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每天都在刻钢板,为我们油印教案。”高毅进告诉记者,这样的油印教案,他从玉器学校毕业的时候,积攒了3大本。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国内玉雕行业的第一套系统教材,就是由陈老师完成的。
1980年,3年玉校学习结束,当初一同入校的70人,只有30人顺利毕业。一直是名列前茅,始终是老师眼中最能吃苦的高毅进,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
工人
没上过一天高中,自学考上大学
从玉校出来,高毅进直接被分配到了玉器厂的生产车间,师从老一代玉雕大师刘筱华。刘筱华师傅擅长玉器器皿、仿古、走兽、杂件的设计制作,很自然,高毅进也开始学习玉器器皿的制作。
刘筱华师傅是一名出了名的严师。“分到厂里后,自己要求下一线和工人们一起干,不到他满意,绝对不会放手的。”高毅进说,最初和刘师傅学艺时,师傅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改”,哪怕是一些看不到的地方,背面,放着也没有问题的,在师傅那里从来通不过。
刚开始的时候,高毅进有些耐不住了,一次拿着一个自己觉得做得还凑合的东西给师傅看,师傅直接告诉他:“看来你是没有希望了,改行吧。”
一直对玉雕着迷的高毅进有些挂不住了,“还真自己想了想,不做这行还能做什么,想着还是就想做这一行。”下定了决心,自然行动上不敢马虎。此后,只要师傅不说好,高毅进总是不厌其烦地改。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又让高毅进对玉雕这门手艺有了新的认识。“雕一个带环的三组炉,已经雕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一个玉环,内圈反面有个地方有点不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因为玉环很细,高毅进想就算了,拿给师傅看,果然这个细小的问题也没逃过师傅的眼睛,“改”。自知问题的高毅进也不敢马虎,可是改的过程中,一不小心,玉环断了。“几个月的努力,眼看就要好了,一下子成了废品,就在自己手里。”高毅进心里疼惜得不行,想着这次挨师傅一顿骂是免不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一贯严厉的师傅,这次却“放水”了,看着悔得跟什么似的高毅进,师傅就说了句“学艺要精”。
虽然20多年过去了,可是说起这件事,高毅进还是满脸愧意。“师傅用行动告诉了我,一个玉雕人的手艺好坏是多么的重要,玉料不可再生,做一块就是少一块,让一块好东西毁在自己手里,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学艺期间埋下的这份惜玉情结,一直贯穿了高毅进的整个创作生涯。
技臻于精,高毅进也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丰收季。
1986年高毅进入选国宝《五行塔》(现藏于中国工艺美术馆)的制作班底。1996年,青玉《百寿如意》,薄胎的玉身上,雕刻了一百个 “寿”字。但是两对如意依然做到了一样大小、一样尺寸、一样重量。引来了同行叫绝,一举拿下了当年的国家“百花奖”金奖。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因为出口锐减,国内工艺美术沉寂于暗淡。但是名声在外的扬州玉雕人,却成了很多港台玉商追逐的对象。当时有一批扬州玉雕人被外派工作。
“那个时候万元户了不得呢,出去的人,哪个回来都是万元户。”高毅进是厂里的技术能手,来请的人自然有。但是看着大家出去挣钱,经过几年的实战,隐约感觉到“脑子里还缺点东西”的高毅进,决定考大学。
玉校虽说是中职,学了点初中的东西,但文化从来不是主课,高中课程更是一天没有上过。为了考大学,高毅进给厂里打了报告,半脱产学习。每月只拿百余元工资的他,还给自己报了补习班,补习高中课程。该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1988年,高毅进考取了扬州职业大学装潢美术设计专业。
“大学四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下子把我的思路打开了,很多美术理论的学习,为后来做设计,打下了基础。”
玉雕大师
琢玉磨人30年,终成最年轻国大师
1995年,31岁的高毅进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重要选择。
从1980年进厂开始,高毅进就一直跟着师傅刘筱华,虽和师傅合作设计制作了很多作品,但是大主意基本都是师傅拿,高毅进觉得“听师傅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可师傅突然说要去深圳,这让从未独当一面的高毅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一家港资企业请师傅去,也要我去。香港老板开出了5000元的高薪。”要知道那时候正是全国工艺系统最困难的时候,高毅进在扬州拿的是百元的工资啊。
一贯严厉的师傅给了高毅进两个选择:跟着他去也可以;留在厂里“自立门户”也可以。离开师傅“自立门户”,就意味着,以后设计和制作都得自己来,遇事儿都得自己拍板儿自己担责任,“行不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不过最后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的心思占了上风。”
1995年,高毅进担任扬州玉器厂玉雕设计员。
四年后,高毅进成立了个人玉雕工作室,并兼任扬州玉器学校雕塑教师。此后,创作和传承技艺,成了高毅进工作的两个中心。
成立工作室后,高毅进的创作迎来了全面的丰收。2000年 作品《桂林风光》获“中国桂林旅游商品设计”荣誉证书 。2003年作品白玉《三脚链条圆瓶》、白玉《海棠兽耳炉》同时获第二届中国玉石雕作品天工奖金奖, 作品青玉《提梁卣》获第二届中国玉石雕作品天工奖铜奖 。同一届比赛,同一个人赢得了两个金奖、一个铜奖,震动业界。
随后几年,高毅进仿佛成了得奖专业户,作品《天官耳圆炉》、《秋山虎啸》、《犀牛》等等,连续在国内大赛捧杯。
随之而来的是行业技艺的肯定,2004年,中国宝玉石协会授予高毅进“中国玉石雕刻大师”称号,2006年,被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授予了行业最高荣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从一名学徒成长为一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高毅进用了三十年。
对此,他有自己的领悟:“这是一个寂寞的工作,有时候你就是要和石头说话,而且必须和它谈心。因为琢玉,只能磨雕,不能添上,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减法,遗憾无可弥补。我们的信念是让遗憾尽可能地少,惊喜尽可能地多。用减法,做一道答案无穷大的加法。”
学艺30年,其间的酸甜苦辣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体味;成为大师后,高毅进还是不断自我否定,自我质疑,不愿意重复自己。
“玉是大自然的精灵,古语有言:‘百人采玉十人还’,可见玉料之难得。现在虽然说采玉不像那时候那么危险,不过真正的和田玉也是越来越少了,可以说我们做玉雕的也是做一件少一件 。石头一块一块不同,作品一件一件自然不同,每做一件作品,可以说都是一次新的学习,一次缘分。必不可错待了每一块玉料。”
因为这份“必不可错待”,高毅进不断给自己加压。
很多时候,高毅进拿到一块玉石,要放很久,迟迟舍不得动手。“一遍遍试着想象这块玉的前世今生,试想它经过自己的手后,能够呈现的最美丽姿态。就是怕自己不能赋予这越来越少的美石,最好的雕琢。”
2010年,高毅进的作品翡翠《路路连升瓶》,获得了中国玉石雕作品天工奖的金奖。就是这个50多厘米高的瓶子,高毅进琢磨了3年。
“料是一个朋友的,好东西,很难再碰到了。”据高毅进介绍,料送到他手上,一看就非常适合做一个瓶子,但是让他犯愁的正是这块料上最出彩的地方有两块大面积的红翡。“设计稿子画了几次,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怎么留,留多少,自己心里一直琢磨。”最终两处红翡,一处成了盛开的牡丹花瓣,一处成了丹顶鹤头顶的红冠。
好东西用心疼惜,次品却也绝不许鱼目混珠。
成立高毅进工作室后,从别人把玉料交到他手里做,变成自己买料,这成为了高毅进必须面对的挑战。
“有的时候花钱买点教训,是值得的。”一次工作室买进了一批100多万的玉料,表面看着颜色和纯度都不错,但是一开下来,并不尽如人意。有人告诉高毅进,依他的名头,料再差,只要做了,总是有人要,但是高毅进却坚持把这百万玉料弃之不用。“我们做玉的,不能说有玉的品质,至少不能污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信誉。
“玉虽有美质,在于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显然,高毅进是那个能化璞玉为瑰宝的良工。
人大代表
既然当了这个代表,那就不能辜负了大家
高毅进另一个被人熟知的身份是全国人大代表。
在2008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高毅进对玉雕的强烈责任心,又被他发挥到了对传统工艺的保护与发展的担当上。从一个单纯追求创作极致的工艺美术艺人,开始在宏观上关注中国民间传统工艺的发展。
“我就是个做玉的,能够代表大家到最高权力机关行使权利,太意外,也太光荣了。”高毅进对这份荣誉的取得坦言,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固然有,最重要的是国家对传统工艺美术的重视。
“既然当了这个代表,那就不能辜负了大家。是全国的代表,就得有全国的视野。”在得知自己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高毅进做的第一桩事就是找来了很多书籍资料,恶补了人民代表大会的相关知识。立足自己的行业特色,高毅进又对全国工艺美术的发展状况做了调研。
2009年,针对特种工艺行业税赋过重和一些手工技艺濒临失传的现状,高毅进认真调研,召开座谈会,广泛听取意见,然后分别整理了两份《建议》 提交人民代表大会。(一是:关于“切实做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保护、管理和合理利用工作”的建议;二是:关于“加大传统工艺保护和发展力度,给予传统工艺行业税收优惠”的建议。) 2010年,针对玉器事业的创新发展和全国传统工艺美术的现状,他专程到北京,去中国工艺美术协会走访。从那里了解到,近十多年来,全国仅有约四分之一的省市制定了相应的地方工艺美术保护条例或办法。但是许多传统工艺美术产品生产企业经营困难、难以为继;有些传统工艺美术品种灭绝、技艺失传、后继无人。 为此,当年的人代会上,高毅进提交了一份关于尽快制定更加细化,操作性更强的《传统工艺美术保护条例》实施细则的建议。建议包括实施主体和建立健全工艺美术保护的组织体系;保护范围;保护措施和相应的扶持政策;税收政策;人才培养保护措施。并通过检查、监督、处罚机制,将对《条例》的实施列入政府考核目标。表达了全国广大工艺美术工作者对现状的忧虑,也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
近年来,高毅进始终对工艺人才保护与培养,及传播玉文化不辞辛劳,经常奔波在北京、上海、香港、大连、成都、南京、苏州等各大、中城市,一方面向行内专家学习和切磋技艺,互相提高,博采众长;一方面向大众传播玉文化知识和玉雕作品的魅力,以此推动玉雕这项民族文化事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