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号路过好莱坞大道上的杜比剧院,工人们已经在那里慢慢吞吞地搭钢管架子了,跟他们聊几句,说是为月底的奥斯卡颁奖礼做准备。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有媒体的朋友拉着我到报纸或者网站上去做预测。奥斯卡预测这件事也是个挺难做,挺傻的事情。自己最喜欢的和估计最有可能得奖的很多时候大相径庭。
2月15号路过好莱坞大道上的杜比剧院,工人们已经在那里慢慢吞吞地搭钢管架子了,跟他们聊几句,说是为月底的奥斯卡颁奖礼做准备。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有媒体的朋友拉着我到报纸或者网站上去做预测。奥斯卡预测这件事也是个挺难做,挺傻的事情。自己最喜欢的和估计最有可能得奖的很多时候大相径庭。
如果硬要以年度来考量奥斯卡奖的收成年景,也可以说有大年小年之分。我看到的最丰收年份是1995年的奥斯卡评奖。1994年的美国电影创作旺盛,至少有三部作品会留下来,成为电影史上被大家争吵谈论、品味细读的重要坐标性作品:《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低俗小说》。要叫我投票,一定在那后两部当中选一个颁发小金人。我们不熟悉美国当代历史,对戏说当代美国历史、弘扬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阿甘正传》不那么来感觉,总觉得后面那两部作品更有反复品味的价值。《肖申克的救赎》绝对感人,具有认识人的尊严、希望的力量这些普遍价值方面的高点。而《低俗小说》开创了分段拼接的叙事方法,做成了高档幽默的黑色电影,文本相关性极为丰富,有很强的后现代艺术特征。它的叙事方法对后来的作者影响巨大,从《巴别塔》到中国的许多作品,都看得到它的启示。中国电影离奥斯卡最近的是1992年那次,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得到最佳外语片的提名。那部作品如果放在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里头也还是放得住的。
2015年上,美国电影创作不是大年也不是小年,是个灾年。奥斯卡提名的影片乏善可陈。难为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五六千名电影人了,矮子里头拔将军。有的提名作品简直就是凑数,比如对《史蒂夫·乔布斯》中凯特·温丝莱特的最佳女主角提名,《火星救援》也意思不大。
今年的最佳影片我估计是在《间谍之桥》和《大空头》这两部作品之间飘荡,我自己心里看中的是《间谍之桥》,觉得最喜欢它,它获奖的可能性也最大。这部作品又像法庭戏(court drama)又像写冷战时期美苏关系的历史题材电影,它写出了十分超越性的情感和道理。一个冷战激烈时期的苏联间谍,与一个美国的保险律师发展出一段友谊,这段友谊居然还能导致一个被东德军人投入监狱的美国青年被营救出来。但就这部我还算喜欢的电影,不要说别拿它跟电影史上得奖的《正午》(1956)《老无所依》(2007)相比,也不要跟去年的黑色喜剧《鸟人》比,就是跟斯皮尔伯格自己的《辛德勒的名单》比也还差着意思。《辛德勒的名单》不仅仅是写了纳粹大屠杀的历史,它在电影艺术上也诸多可圈可点之处,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剪辑奖也是它的。
今年的最佳导演我比较看好执导《大空头》的亚当·麦凯。几个股票操盘手调查空置房和赌场那几场戏写得热闹,有喜感。他们去查看贷款断供、没有人住的荒凉别墅,游泳池里就忽然窜出一条大鳄鱼来扑向他们。导演用最形象、直观的语言把“次贷危机”这个麻烦的金融概念讲清楚了,好像这是第一次电影人在作品里头把这个导致2008年金融风暴的邪恶贪婪黑手说得明白易懂。
2016年应该是小李子同学离小金人最近的一年吧。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在《荒野猎人》里头演得那叫一个拼啊。不管是在今年的几个提名最佳男主角的演员中拼实力,还是心疼人家花前月下矢志不渝地给小金人献花、唱小夜曲,一众电影同行不讲究那点同行评价的专业眼光,也该讲点同情心吧,就给了吧。
虽然我们总相信“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可艺术感觉这事吧,许多时候都会大家一起看走眼的。奥斯卡奖的评委们时常集体性眼光散瞳,好演员也经常时运不济。有的真正好演员就是摸不到小金人。加里·奥德曼就是一个我眼中应该得奥斯卡而至今未能实至名归的好演员。从《杀手雷昂》中的邪恶警察,到《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中“圆场”的英国间谍,这家伙神形百变,功夫了得。对于最佳男演员,我再做一个遥远一点的预测。那个瑞恩·高斯林是迟早要得奥斯卡的,今年他只在《大空头》里头露了一小脸,没能尽情射出光芒。
今年我最有把握预测,还跟朋友打了赌的是最佳男配角奖项。马克·里朗斯(Mark Rylance)在《间谍之桥》里头扮演一个潜伏在美国纽约的苏联间谍。看他的外形和所演的角色,我们不大会想起明星这个词,但我会用好演员、艺术家、老戏骨来称呼他。感觉他在整部影片中也没说几句话,但是戳得住!一大帮联邦调查局神勇干探踹门冲进他家里,他神色毫无反应,只淡淡地打招呼:“客人来啦。”全剧结构上的高潮就是他的那句极其简短的台词:“我可以等。”就因为他这句话,汤姆·汉克斯扮演的律师詹姆斯·多诺万才能坚持等到东德国安机关(大概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斯塔西”)把那个被无端抓走的美国学生放出来。
其实我看到的今年奥斯卡提名影片中最出彩的配角是《房间》里头的扮演杰克的那个小男孩雅各布·特瑞布雷,这个小魔鬼,来日方长。他出道比朱迪·福斯特和小李子都早,表演水平比他们两个当年都高。看这部影片前面半截,我以为它要奔着黑色电影的路子去了,后半段被变态男人密室囚禁的那母子俩被救出,就那么在社会关怀,家庭温情中暖暖地一直走到底。
最佳原创剧本当然应该给《间谍之桥》啦,这个剧本写了两个敌对阵营男人之间不可能的友谊,作品中缓缓升起的是一种超越的精神,它拂去了政治环境和历史事件落在美好人性之上的尘埃。这种对人性深处的读解得有些功力才写得好。现在有的中国学者和电影人一听见批判极权主义和希特勒、柏林墙边的屠杀,听说要坚持善恶之辩就会跳起来说不要冷战思维。看看《间谍之桥》吧,这叫作个超越“冷战思维”,它让人性中的那种“善之中心”闪现,它让我们看到那个保险律师的那份执着和坚韧。同时,这部影片还对那时候自己的国家机构和邻居同胞骂娘。影片的结构也有功力,用一件审判前苏联间谍的事把U2间谍飞机被击落和营救东德柏林墙边被捕的美国学生这两件事编织在一起,读起来感觉作者视野广阔、历史感极强。
最佳改编剧本应该给《大空头》。2011年有一部《商海通牒》(Margin Call),导演JC.陈多尔是个新手,演员全是大腕。那片子讲2008年金融风暴时一家投资银行发现危机兆头,立刻内部封锁消息、坑蒙拐骗兜售垃圾债券,不顾一切逃离华尔街。写得比《华尔街》有功力。今年这部《大空头》写金融风暴、次贷危机这些金融事件和其中的疯狂奇葩人物,比《商海通牒》写得还要通透,还要从容。电影在幽默感中写出了金融动物对社会整体的那一丢丢担心和忧虑,当然,最终那些人物还是在利益面前做出了魔鬼的抉择。这些人物的选择是无可厚非的,一片雪花自然不用为雪山崩塌担负责任。
今年的最佳外语片没有中国什么事,咱们只要坚持送《滚蛋吧,肿瘤君》这样的温情小浪漫影片,总有一天石头上会开出花来。
等着28号看奥斯卡的颁奖仪式吧,我可打着赌呢,赌注高达几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