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黑白——黑白风光摄影魅力断想

   京城摄影圈里因几次黑白影展刮起了"黑白风暴"。尘埃渐落，我们需要将震惊、激赞、困惑乃至茫然降温为平心静气的理性思考，需要用冷静的目光再度审视那些黑白变幻的影像。这时，我又想到了亚当斯的话，他说他是在大自然中谱曲，在暗房里演奏，用影像倾诉心曲。诚如是，我们为何不能以同样的心境阅读黑白影像，聆听那魅力永恒的黑白弦音。

　　魅力其一：情趣的变奏

　　我们在欣赏艺术时，往往是以自身的记忆和生命体验"对位"于艺术，在欣赏过程中，我们有权力、有理由也必然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对原创的意趣进行补充、取舍、更改甚至颠覆。记忆和体验是间断、零乱和朦胧的，而艺术文本则是连续、整体和清晰的。我们欣赏艺术的过程就是印证和联接记忆、重建和积蓄体验的过程，因此，主体与客体之间就存在着一个共鸣互动的问题，两者之间的差异程度直接影响到共鸣互动的方式和效果。黑白影像抽去了现实物像中的色彩，使影像处于"似是而非"的疏离状态，拉开了与现实的距离，正所谓距离产生美。

　　这里的距离其实是心理距离，是欣赏者由记忆和体验出发，认知艺术、沟通心灵的历程，这段心理历程是欣赏者驰骋想象的自由空间，是一块梦幻的画板，是参与创作的平台，因此，其间会生发出美。黑白影像的语言特征与彩色相比具有"距离"优势，特别是在风光摄影中，距离为欣赏者构建精神田园提供了媒材，在心灵的游历中使"物"与"我"、景与情、虚与实、具体与抽象有机地联接起来、融合起来，所以亚当斯才断言，在表现画意的摄影中黑白优于彩色。这句话耐人寻味。

　　基于黑白的"距离"优势，欣赏者赋予它更多的审美内涵。在影视作品中，黑白影像的插入和闪回，成为与现实拉开距离、制造陌生感的方式，以此表现记忆和幻想。在翻拣历史记忆的时候，那些褪色泛黄、划痕遍布的老照片显得更亲切、更真实。当然，在彩照铺天盖地的今天，人们喜欢黑白，除了情趣的原因之外，还有怀旧情结和求异心态的因素。随着历史的演进，黑白的艺术情愫和审美价值日趋提升，观赏同样题材的黑白和彩色两幅照片，你会觉得黑白更艺术、更具表现特征，更容易令人浮想。

　　在黑白摄影中，对灰阶的感悟和控制是至关重要的。灰阶可以产生丰富而奇妙的趣味，在表现画意作品时尤其突出，艺术家们在暗房里的苦闷与欢乐往往是因它而引。古典绘画对墨的理解和运用是深刻而独到的，这与中国文化“虚静”精神紧密相关，与文人画中不饰重彩、偏爱淡雅的意趣紧密相关。可以想见，古人解衣盘坐，静对炉香，以淡墨素绢发幽情美趣、胸中宽快于笔端，在物我两忘的虚静心境中沐浴心灵、升华思绪。这是艺术、是文化，更是精神。站在古代文化的纵深上、借鉴古典绘画，审视理解黑白、应用黑白，这似乎应该成为我们的一大优势，成为我们的文化财富。如此，我们将凭添几分驾驭"洋玩意儿"的自信，将赋予摄影艺术以更为深厚的文化内涵，逐步形成东方气派的艺术风格。摄影在呼唤文化的介入和承载，对于所有致力于黑白风光的摄影人来说，这才是最具挑战意义的魅力所在。

　　黑白两极，如同高低两弦，我们聆听到优雅的变奏曲，这变奏是以构造视觉差异为特征、以抽象写具象为手段的。黑白之妙在于，与迷彩相比，它高雅而朴素；与缤纷相比，它纯粹而简约；与绮丽相比，它凝重而深刻。

　　魅力其二："势质"的构造

　　宋人郭熙在论及山水画时讲，"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所谓"势"，讲的是形态、构型；所谓"质"，讲的是本质和特征。我们可以借用"势质"的概念来分析一下黑白摄影的语言特征。摄影如绘画，线条、光影和画面节奏，都要在"势"--整体构图，以及"质"--细节质感上体现出来，换言之，所有的语素都要汇合成"势质"语言，都要通过构图和细节加以体现。黑白摄影在表现景物的空间和质感上有着独特的方式，这正是美学上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

　　这种形式，为我们提供了独特的审美样式。我们如果把颜色的拼合想象为横向排列的板块，那么黑白形式就是纵向递进的梯阶。黑白摄影以灰阶的形式呈现物体的色彩变化，形成了完全不同于彩色的视觉"组结状态"，以简约变形的手段抽象，以浓淡深浅的方式造型，再现的客观物象已经不是原生态了，它"走样"了。然而这种"走样"恰好是艺术的特征，任何艺术都不可能是生活原生态的再现，都必须是一种表现，不然不能称为艺术，这也是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分野。其它艺术样式再现与表现之间的差别容易被人解读，人们能够辨明，这些是生活，而那些则是艺术，因为后者更集中、更强烈、更凝练。摄影艺术是瞬间的凝固，而非动态刻画；是具象的写真，不是幻念的呈现，因此，有其特殊性，再现和表现之间的差别容易被人忽略，甚至误解。黑白摄影通过寻找与现实的距离，形成视觉差异来表现现实，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灰阶来表现物象的"势质"更具表现特征，更具艺术气韵。

　　魅力其三：心灵的田园

　　摄影的魅力除了纯艺术因素之外，创作过程中的机械性、操作性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特别是当这种机械性、操作性与艺术趣味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你一旦沾上了不上瘾才怪。黑白摄影尤甚之。一般搞彩色摄影都是"照片的一半是别人"，自动对焦、自动曝光、别人冲印，这很像是工序流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专业化程度高，产品品质才有保证，但对艺术创作而言，却是创作过程的中断，我们也确实体会到了因不参与全流程制作而产生的种种遗憾。搞黑白则不然，控制和操作是全流程的，摄取物象时要考虑后期制作，后期制作的预想要从拍照起实施。

　　较之黑白，彩色对暗房技术的缺如，事实上是对创作领地的割让。创作的过程短了，自由的空间小了，个性化的程度低了，艺术特色的形成就成了极其困难的事情。黑白摄影的大家，必然都是暗房技艺高手。古人讲，技近乎艺。制作与创作在斗室之内融为一体，在暗房里能够自由度更大地呈现影像、实现理念。随着电脑平面设计软件的应用普及，一些摄影人的繁杂暗房劳动可以因此减免，但道理还是一样的，没有艺术上的创意和素养，同样也用不好PHOTOSHOP。总之，黑白影像，特别是黑白风光作品，以自己特有的创作方式延伸了摄影艺术的魅力，使控制过程趣味横生，艺技手法繁杂多样，给了摄影人广阔的创作田园，在那里你流汗、你收获、你欢乐。

　　魅力其四：文化的承载

　　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它以自己的语言超越时空的樊篱；但同时，艺术又必然是民族精神的载体，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摄影从欧洲大陆走向世界，欧罗巴的地域文化和审美情趣渗透到这一艺术样式的每一个细节。我们说，卡尔·蔡司镜头中的独有韵味在尼康中是找不到的，这正如巴西人与足球、法国人与葡萄酒、日本人与相扑一样，其间积淀着独特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气韵。黑白摄影漂洋过海而来，也负载了精神层面的东西，这种东西左右着我们对摄影艺术的认知和评判。黑白风光摄影的文化魅力不仅在于我们能够从中领受到异域文化理念所呈现的优雅气质，同时，也给我们开启了一扇窥见中国文化精神之窗，使我们可“洋为中用”，以自己民族文化精神来阐释和弘扬摄影艺术。在古典绘画中，墨有五色之分，这里讲的是对墨的认识和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