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此生只为一“耕”字

　　“我希望多些年轻观众走近我的展览。我现在还坚持每天作画，希望他们能从展览中增强些责任感，少去‘啃老’。”75岁的韩美林说的这个展览是今天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的个人艺术大展。展厅里，最新也是最大型的一幅作品“五牛图”完成于半个多月前。而在布展期间，韩美林必亲临现场指导，连续几天凌晨三时才由展厅回到宾馆休息。“余此生只抓一个‘艺’字为‘耕’。上苍告诉我：韩美林，你就是头牛，这辈子你就干活吧。”韩美林在一幅“孺牛图”上写着如此脚注。

　　这是一次迟到的展览。

　　由于与全国美展的时间相冲突，韩美林硬生生将个展延后了三年。不过，却也凑巧，今年适逢他从艺60周年。为此，他倾囊拿出自己近些年得意之作，涵盖书画、雕塑、陶瓷、设计四大门类共计3200余件作品。韩美林笑言，自己本来准备了近万件，因摆放不下只得运回去。事实上，今起至明年2月8日的韩美林艺术大展，已是国家博物馆举办的最大规模个人艺术展。

　　此次大展距离韩美林上一次在中国美术馆办个展已相去十年。他不太喜欢“十年磨一剑”的说法，而更愿意说“十年里栽出一些花儿”。

　　这些“花儿”中有最新的艺术形式、手段，比如多年前曾出过书，如今篆刻在陶器上的“天书”；首次拿出来示人的狂草作品，以及被他与下乡、下厂连在一起称为“下尼泊尔”后创作的大型佛教题材雕塑《吉祥象》。

　　五牛图原为七牛图

　　“七十五叟老牛鞠躬尽瘁”

　　这个国博历史上最大规模个展共“占用”了国博南一至南四的四个展厅。参观者最先触及的便是书画厅。为了不让参观者“空跑一趟”，韩美林特意选取了自己近些年创作的作品，还专门从设立在杭州的个人艺术馆带来数幅作品以飨京城“爱画诸君”。

　　长18.8米的“五牛图”，从右至左依序画着五头牛，或奋力狂奔，或矫步向前，或安详回望。韩美林介绍说，创作每头牛都耗去一天的时间。而且，最初画上去的是七头牛，后来考虑到其中两头的风格与整幅画不太符合，便毅然决然地撕去撤下。巧合的是，余图与展墙恰好相符。“偌大展厅，图会显得较小，如果没有一定冲击力是不敢进来的。”在布展现场，韩美林与工作人员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不要愁我的画的大小与多少，你只需要考虑好墙面尺寸。”

　　“五牛图”落款处显示此画完成于20天前，韩美林还题上寥寥数言：“七十五叟老牛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看着五头牛的架势、神态，仿佛是韩美林一生的写照：15岁参军当小兵，后来做话剧演员、美术教员，成为文艺兵，直至如今以老兵身份依然可以一天作画百余幅，且从不雷同。

　　上周五晚熬到次日凌晨三时的韩美林，于周六下午三时再次到达布展现场。他多次谢绝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椅子，笑称自己大脑尚处于二十几岁的年纪，身子骨也很好。有时候连说几遍，施工人员还没能理解他的意图，他便急急地走上前去，自己动手要把未摆正的作品拽下来。韩美林艺术馆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为赶制此次大展的作品，他像一部“永动机”已操劳了很多天。

　　千年木雕菩萨胸前别蝴蝶

　　“抄袭古人做法没意思”

　　设计厅里，六尊菩萨像整齐而又安静地伫立在展厅入口处。有汉白玉的，也有青铜、紫铜的，而最引人注意的莫过正中间一尊通身漆黑的木质雕塑。韩美林告诉记者，木头是从三峡水库挖出来的，树龄距今已有7000余年。整个制作过程为：先在古木上雕刻好造型，然后烧制成现在的模样。六尊雕像有一个共同点：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残破得有些厉害。有的断臂，有的头部缺失大半块，有的头脚不再齐整。“我想告诉大家，生命是短暂的，艺术才能永恒。”为此，韩美林还突发奇想地在那尊楠木雕像胸前别上一只展翅的蝴蝶。对于记者质疑为何会将菩萨像拉长得有些比例失调时，韩美林说那是自己故意设计的，“抄袭古人的做法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韩美林曾不止一次提醒记者，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人生美好》到《换个活法》，其散文连连斩获大奖。此次展览现场，尽管无法显露文学才华，韩美林依然屡屡用戏谑口吻在大多数画作上都留有不少的文字。“独立寒鹰 千里目下 方显一代雄枭本色”，在画作“猫头鹰”上，韩美林还写道，“此君多恶名，然人间枭雄，事物多两面。余只此枭雄二字颂之称之书之画之，此乐不疲。”更多的文字则显露其乐观俏皮一面。“美林腿瘸眼瞎视力不足零点一。人生苍茫苦短，未见美好世界怎就火车到站啦！”

　　510个陶片上刻“天书”

　　生命意义在于传播中华文化

　　很多人熟知韩美林，可能都与其书画作品和设计的“奥运福娃”有关。事实上，他还是一个爱瓷如命的人。在陶瓷厅指导布展时，当眼见一位拍摄者险些撞到一尊钧瓷时，韩美林生气了：“这里就不该让人走来走去，赶紧布上保护区。”他一转身感叹道，“吓出我一身汗，半小时都下不去。”他告诉记者，每有心仪作品出窑，他都几乎感动得跪地要哭。

　　在展厅一角，韩美林特地为他的“天书”辟出一块区域。这些从甲骨、岩画、古陶等各种古文物上收集到的古代符号，韩美林均待之如宝贝。

　　此次亮相的共510个陶片上的“天书”，几乎也很少有人能识全。“当作中华古文化的艺术品欣赏就好啦。”他说自己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传播中华文化。他透露，大展结束后，参展的艺术作品将继续以“艺术大篷车”的形式下乡、下厂巡展，继而到北欧、印度、尼泊尔展览，总行程达一万多公里。

　　在一批落款时间为2002年10月的素描勾勒作品前，韩美林略带遗憾地说，带来的20多幅作品不太够。他认为这些可以成为学生习作的教材。说完，他又到其他展厅转悠去了。

韩美林的文化担当:将中华民族文化元素融入艺术创作

“美林”这个名字对于韩美林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书法、绘画、雕塑、设计、陶艺，甚至散文，韩美林创造了多少美的作品？真是美不胜收。

　　更为可贵的，他总是将中华民族文化的元素融汇于他的艺术创作中，令人一下子感受到博大精深又充满生机的中华文化。浓郁的民族文化气息及其承载的民族文化精神，使他的艺术发散出迷人的魅力。他于上世纪80年代设计的中国国航的凤凰标志，美丽而简约，将中华民族美好、高贵、祥瑞的祝福传遍世界各地；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广场艺术钟塔群雕竞标，他以五条巨龙组成的高八米的群雕设计一举夺魁；他主持设计北京奥运吉祥物，火娃、鱼、熊猫、燕子、藏羚羊五个福娃的创意均来源于我国传统文化艺术，金木水火土，环环相扣，五行相生；2012年，我在韩美林艺术馆看到6尊不同材质的观音塑像，集高贵、典雅、残缺美于一身，其澎湃的精神和艺术魅力令我深深震撼；去年，我看到他为新机型波音777—300ER设计的整体内饰，又惊又喜：凤中有云，云中有凤，云绕凤舞，袅袅飞天，机首一个硕大的太极既端庄大方、生动优美，又展现出阴阳相辅、动静相生的传统文化智慧。

　　结识韩美林不久，我约他为刚刚创刊的《散文海外版》写散文。以他的才华和幽默，以他坎坷的人生经历，以他澎湃的激情和艺术灵性，我相信他能够写出感人的散文。1994年10月，我激动地开启他寄来的书信，《谁入地狱？》几个大字赫然入目。作品开门见山，首句便引用赵州禅师的话“但愿所有人升天，唯希望你沉入苦海”，点明了文章主旨，充满苦辣酸甜的人生经历，铸造了艺术家的炼狱。《人生美好，把美留住！》是用散文文笔写就的美学论文。他用俄罗斯大歌唱家夏利亚宾唱歌好转调、郭兰英唱歌爱用装饰音、梅兰芳晚年发福等例子，说明美不需要太雕琢，有时丑的被处理好了也会很美，很有魅力。创作《最难写的两个字——祖国》，他精心写了四个月，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五遍，本身就是书法精品。对祖国的热爱，对正义、正气、正道的呼唤，涌荡在字里行间。《换个活法》更显示出他的艺术性灵。天上、地下、人间……对人生、对世界、对宇宙万物发出了一连串的追问，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一位艺术大家的生命状态，表现出光彩逼人的精神境界。

　　韩美林与书法结缘，事出偶然。他六七岁时，从土地庙土洞里掏出了几本书，把篆书篆字当成了好看的“图画”。不久，他在中药铺看到“龙骨”，把甲骨文也当成“图画”临摹下来。从此，他便与古老的文化、古老的艺术结缘。几十年来，韩美林的脚步遍布全国各地，从甲骨、石刻、青铜、壁画、古陶、砖铭等文物古迹上搜寻、记录了几千个符号、图形和金文、象形文字，有很多是至今没有被破译的古代汉字，这些被他汇成了《天书》。

　　创作“天书”时，他的手写得满是裂口，血痕斑斑。他把我带到书房，书架上满满摆放着的大多是古文字词典、图典和古文字研究的书。我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一本具有重要出版价值的图书，郑重地向他约稿。出于多年的友情和信任，他同意交由我任职的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天书》以天生的悟性与才华，对中国古代传统文化进行艺术的诠释，道破了艺术与文化的秘符：越古老的，有可能越是现代的；越民族的，有可能越是世界的。

　　由《天书》，我似乎寻到了韩美林艺术的源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最原始古朴、真实生动的中国文化艺术，赋予韩美林不竭的艺术灵感，使其才思不断，活水长流。

　　韩美林像梵高一样，永远在用激情创作激励自己、支撑自己。年年岁岁，他都会把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召集到他的艺术馆，展示新的创作成果，带给大家惊喜。在去年韩美林艺术馆南展区开馆仪式上，我得到一幅宣纸小马。这小马眯眼立鬃，扬蹄尥蹶，夸张变形到尽得神韵。在当日“民族复兴的文化担当”论坛上，他意味深长地讲道：“在民族复兴、文化担当上，我只是个战士。”

　　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他的心依然这么纯、这么真，依然童心未泯。他洋洋洒洒的艺术世界潜藏着文化精神，担当的是民族文化的振兴与传承——对这位艺术家，我的内心充满深深的敬意。

　　韩美林，1936年生，山东济南人，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创作涉及设计、雕塑、绘画、书法、写作等，致力于汲取两汉以前的古文化和民间艺术精髓，并转换为具有现代审美理念的作品。其代表作有设计作品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徽、2008申奥标志、奥运吉祥物福娃，雕塑《母与子》《火凤凰》，书法古文字集录《天书》等。

中国文艺志愿者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