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乱了一座老县城的宁静
从今年8月开始,一个撩人神经的消息,在开县民间悄悄流传———在即将被三峡库区175米水位淹没的老县城人民医院旧址,有人挖出了大量珍贵古瓷。
此一消息,随着本地文物收藏者秘而不宣的收购行动不胫而走,一些外地口音的神秘人物随之出现在开县老城的古街陋巷;人民医院旧址附近的居民开始大量囤积废墟中挖出的古瓷片,待价而沽。
一座平静的古老县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财富馅饼”砸晕了,一些本地居民只要见到陌生面孔走近,就会小心翼翼地上前游说:“要不要古瓷?”甚而至于,有村民把家中厨房里装调料的坛坛罐罐都洗净拿出来,面不改色地告诉询价者:“这是乾隆年间的。”
历代古瓷如此集中的出现,是古窑遗址现世?还是一次巨大灾害的遗存,抑或是某朝“焚书坑儒”的见证?11月中旬,开县县委书记蒋又一获知相关情况后,立即要求相关部门展开调查。
12月1日,市文物局文物处从本报记者口中获知信息后表示,他们将立即派员进行调查。一场抢救保护三峡库区消落带文物的行动,由此拉开帷幕……
湖滨突现大批碎瓷
黑漆漆的夜色笼罩着开县汉丰湖,水声不时拍打着堤岸,发出“啪啪……”的声响。
远处,几个人影蹲在地上,一边挖掘着什么,一边悄悄地交谈着。在堤岸上,一个片状白色物体,在水的冲刷下露出了一个小角。同行带路的向导用手将其抠出,是一个破碎的瓷片。
“就是这个!”他压低声音惊呼。
就是这些小小的瓷片,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让来自重庆、上海、深圳等地的文物藏家为之奔走,让开县民间一时间陷入争掘瓷片的狂热中。
时间退回到今年8月,开县骄阳似火。距离开县新县城约5公里外的开县老城,已经是废墟一片。在3个月后,这里将变成一个美丽的湖泊,对于拥有千年历史的开县老城来说,这是一次必须经历的涅磐。
开县老人民医院七八米高的废墟已经快被挖空。几十辆挖掘机所过之处,黄黑色的泥土取代了灰白色的建筑垃圾。
施工工地上奔忙的,除了挖掘机,还有一大群背背篼、拎口袋的人。他们紧随挖掘机而行,在新翻出的泥土中捡拾、抠挖着,将一片片碎瓷迅速扔进自己的背篼和口袋。挖掘现场,争夺在所难免。人们咒骂、推搡着……随着挖掘机的推进,新出现的瓷片又会引发新的纷争……
从8月开始,一个关于发现宝藏的消息在开县传开。“某人找到宝物,卖了巨款”的传闻不断在工地附近更新、变形,激励着更多的人涌向工地。
阿里巴巴的宝藏之门
薛峰是11月上旬在李刚家看到那精美的元代素三彩笔洗和汉代双耳瓶,以及一大堆碎古瓷的。
李刚告诉薛峰,这些东西都是从今年8月开始,陆续从开县老城县的老人民医院附近居民们手上收到的,绝大多数是按重量论价,每斤五元。
在告诉薛峰这个消息时,李刚那炫耀的表情让薛峰感到有些抓狂。他意识到,自己知道某些信息已经有些晚了。从那天开始,薛峰便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老人民医院旧址下很可能隐藏着一个惊人的大宝藏。
在开县收藏界,薛峰属于少壮派。30出头的他拥有近20年的文物收藏经验,对文物的知识和狂热并不亚于身边那些年岁更长的藏友。更关键的是,他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这足以为他去实现自己的爱好提供强大的经济支撑。
在开县,李刚也是一位资深文物藏家。不过与薛峰不同,李刚属于那种集清贫与清闲于一身的工薪族,他有更多的时间为自己的爱好去奔波。
李刚是最早获知老人民医院附近挖出大量古瓷消息的文物藏家之一,因此淘得不少宝贝。他把淘到的碎瓷片按年代和种类进行了分装。一下午的时间过去,薛峰在李刚家流连忘返。
从李刚家出来,已快到晚饭时间。薛峰匆忙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老县城。他知道,时间对于自己来说已经不多了,他怕再晚一步,那阿里巴巴宝藏的大门便会悄然关闭。
随着三峡库区175米蓄水的开始,开县老县城的绝大部分区域已经沉进了汉丰湖底,薛峰只能以山坡上刘伯承元帅纪念馆为参照物,判断出原人民医院的大致方位。
汉丰湖上,夕阳洒下的光芒随着波涛的起伏时隐时现,新湖胜景引得不少开县人驻足观望。薛峰无暇欣赏这恬静的美景,不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是让他蓦然想起了传说中祖父身上那神秘的金箔。
薛峰出生于一个大户人家,年幼时,父亲曾告诉他,他的祖父去世时,曾以金箔覆体。正是这个颇显神秘的传说,让薛峰打小便对古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时常幻想自己能像《夺宝奇兵》里的印第安纳琼斯博士一样,找到一个又一个惊世的宝藏。
“那是唐朝的东西”
汉丰湖畔,薛峰首先找到了熟人王兵。王兵家就住在老人民医院附近,薛峰想请他帮忙打探一下谁家有碎瓷。
闻听薛峰的来意,王兵拿出一个保存基本完好的青花瓷盘,让薛峰掌一掌眼。薛峰认出,这是一张清代青花瓷盘,品相尚佳。
王兵说,这便是8月份自己在老人民医院附近的泥土中抠出来的,当时瓷盘正好卡在两块条石的中间,因此基本没有破损。他煞有介事地说,有人出200元向他收购,但自己没出手。王兵告诉薛峰,要买碎瓷很容易,周边居民几乎家家都有。
在王兵的指引下,薛峰找到了一位姓余的拾荒者。老余从窝棚里拎出一个编织袋,麻利地将一大堆瓷件稀里哗啦地往外抖。在老余看来,这些碎瓷片和他平时拾掇的破铜烂铁没有任何区别。老余的举动立即被薛峰制止,他清楚,老余这一抖,很可能把价值不菲的宝贝瞬间变成一文不值的废品。
薛峰小心翼翼地从编织袋中将瓷片拨拉出,仔细地查看起来。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
薛峰拿起一件青花瓶耳和老余谈起了价钱。青花瓶耳被塑造成一个兽面形状,在那一大堆碎瓷中,显得很是抢眼。他为这个瓶耳出价3元,老余却坚持要10元。
最终,双方达成一致,薛峰拿10元钱买下瓶耳,老余则将一个没有花纹的土陶碗和一个“陶盖”送给薛峰。
踏出老余的窝棚,薛峰长吁了一口气。他为自己的及时行动与好运感到庆幸。他知道,收藏这个行当运气很重要。10块钱能买到这样的青花瓶耳,已经是千值万值。
不过,薛峰买下瓶耳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得到那件其貌不扬的土陶碗。薛峰认定,那是件唐朝的东西,价值绝非瓶耳所能比。至于那个“陶盖”,尽管薛峰还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上的物件,不过他能够断定那东西也来自唐朝。
随后的一周,薛峰花了3天时间在老人民医院附近转悠。他几乎将搜集瓷片的居民家跑了个遍。不过,除了见到大堆的碎瓷,他并没有获得比第一天更大的发现。显然,附近的搜集瓷片的居民已经被人如篦子般梳理了一遍。不过,薛峰倒是发现搜集瓷片的居民们越来越精明,有人甚至从自家翻出一些陈年烂碗,谎称出自于老人民医院工地。
民间藏家的鉴宝档案
接下来的日子,薛峰仍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从李刚那里打听到,开县另一位文物藏家金鹏这次淘到的宝贝更多。从8月开始,金鹏便发动全家在老人民医院附近淘宝,光瓷片就搜集了数千片。金鹏向薛峰提供了他此次找到并修复的瓷器照片十余张。他不仅和李刚一样对这些瓷片的种类进行了分类归档,还对这批以碎瓷为主的文物作出了书面分析。
金鹏的分析报告显示:老人民医院出土的这批瓷片年代跨度从汉代到民国,其中未出现断代。包括秦朝灰陶;汉代红陶、铅釉陶;唐代长沙窑青釉褐彩瓷;五代定窑白瓷、黑瓷;宋代耀州窑刻印花瓷、景德镇影青瓷、河南均窑瓷、浙江越窑、龙泉窑青瓷、磁州窑白地黑花瓷、江西吉州窑黑釉茶盏、四川邛窑青瓷、广元窑黑瓷;元代景德镇窑青瓷、白瓷、青白瓷、青花瓷;明代景德镇青花瓷、洒蓝釉瓷、霁蓝釉暗刻龙纹、描金瓷;清代景德镇青花瓷、五彩、青花五彩、粉彩、青花釉里红瓷;民国青花瓷、粉彩瓷、印刷纹彩瓷。以及汉代花纹砖、汉唐瓦当、唐宋砖雕、明城墙砖、明清铭文寺庙砖。
瓷片中以变形梵文、龙纹、缠枝花卉、花鸟动物纹饰为最多,几乎随处可见,随手可捡。历史人物、山水风景、文字纹饰量相对较小。
瓷片款识包括:永乐年制、宣德年制、大明成化年制、大明嘉靖年制、大明天启年制、大明年制、大明年造、大清康熙年制、雍正年制、大清乾隆年制、大清嘉庆年制、大清道光年制、同治年制、光绪年制、宣统年制、民国年制等纪年款……
文物藏家试拨重重迷雾百姓囤积碎瓷待价而沽
县委指示
文物部门彻底调查
大批神秘瓷片现世,引来了开县本地媒体《开州报》的关注。11月13日,《开州报》对此事进行报道之后,引起了开县县委书记蒋又一的重视。他立即对此进行了指示,要求当地文管部门彻底调查处理此事,绝不允许文物外流。
在接到指示的当天,开县文管所所长刘文渐便责成下属对此事展开调查。不过,下属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并不尽令人满意。由于文物藏家和当地居民不配合,怕到手的“宝贝”被收缴,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征集到实物。刘文渐根据《开州报》公布的图片,对现世的碎瓷和瓷器进行大致分析。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些瓷器瓷片大都属于民国和清代,其他朝代的数量很少。
不过,一个历史上并不盛产瓷器的地区,突然之间冒出年代跨度如此之大、种类如此众多的瓷器碎片,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极大的疑惑———这些瓷器到底是怎么碎的?它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事发后,刘文渐查阅过开县县志等相关史料。历史上,开县并无大型窑址存在。况且窑场也不可能烧制出年代不同的瓷器。因此,刘文渐排除了此处是大型窑场的可能。同事,他也排除了此处为大型墓葬的可能。很明显,没人会在坟茔中陪葬如此之多的瓷器甚至是碎瓷。
刘文渐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开县老人民医院所在地属于城郊,没有什么建筑。如此大量的碎瓷集中出现在一处,其最大的可能便是这里是一处古代废瓷倾倒场所。或许是某个瓷器仓库突然遭遇塌方。
藏家论证:
民间淘宝
自然灾害,造成大量瓷器损毁,事主将被损毁的瓷片统一运送至此倾倒。 不过,开县、万州一些曾亲自到现场收集查看的资深文物藏家并不认可刘文渐的说法。
藏家论证:
瓷片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藏家根据碎瓷断痕判断,碎瓷绝大多数在出土前就已经形成。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碎瓷在埋藏之时,很可能就已经不是完整的瓷器。薛峰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藏家们此次收到或者经修复后较为完好的瓷器仅50件左右,约占碎瓷总量的千分之一。
但是,如此数量巨大的碎瓷“从何而来?”“为何而来?”这两个问题还没人能够找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对此,藏家们的猜测主要有两种:地质灾害或社会因素。
部分藏家认为,可能在历史上的的某个年代,出现了类似地震一类的自然灾害,致使大量瓷器顷刻间毁于一旦。
不过,这个猜测遭到了另一部分藏家的质疑。他们认为,如果发生自然灾害,那么损毁的肯定不只是这些瓷器,还应包括大量建筑物和牲畜以及人类。但老人民医院出土的却仅仅是碎瓷,而整个开县旧城拆迁挖掘期间,亦未出现大量建筑物遗址和人类、牲畜残骸。开县县志和历史传说亦未见此类记载。
相比较而言,持“社会因素”观点的藏家较多,这一说法又被他们细分为两类。其一为政治动乱,历史上类似于“焚书坑儒”、“破四旧”等政治动乱致使这批瓷器古玩成了牺牲品;其二,可能系某豪门显贵或商家而为。开县曾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光绪年间,家住开县东街的豪门张氏家族曾有人在景德镇任要职。某年春节,张家一次就从景德镇运回两大船瓷器。因开县在历史上的经济、运输都很发达,经营瓷器的商家颇多。众藏家认为,这些数量巨大的瓷器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被人为批量销毁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