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跨入北昆戏曲之门
……1913我出生於直隶省高阳县河西村。高阳县旧时是属保定府管辖,是以演唱北方昆弋出名的地方。这里曾涌现出好几辈北昆艺人,如。。被誉为“昆曲大王”的韩世昌先生……侯玉山先生等,都是高阳县河西村人……村是姓侯的占大多数……我还没出生时,父亲就学戏唱戏了。他是学唱武旦和小生的,早年同侯玉山、魏庆林等参加过庆长社昆腔班。庆长社是我们高阳县河西村早年一个财主侯家创立,由化起凤、侯成章承办一切事务。後由李宝珍成班,改名宝立社。李宝珍没有儿子,让他的徒弟刘庆云管事,班名改为宝庆合。最後又组织了荣庆社。父亲演戏比韩世昌早,他是跟班学艺,边学边演,有著坚实的武功基础,随著流动性的戏班,成年累月出演冀中各乡县镇,按季分些钱,维持家中生计。
关於荣庆社进京的经过,後来我曾听我父亲谈过:在清末民初,京南和京东附近各县四、五百里地以内,有四、五十个昆弋“两下锅”的班社。1917年直隶省许多县闹水灾,农民生计无著,各县的北昆班社多为情势所迫而解散。留下来的少数班社,如韩世昌、侯益隆、侯益太、马凤彩、陶显庭等人的荣庆社初到北京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在封建社會里,艺人们门户之见很深,当年北京梨园行规定,凡是外地戏班人到北京演唱,必须经过精忠庙(即梨园公會)的同意,否则是不许随便演出的。荣庆社第一次到京後,照例遭到阻演。荣庆社由侯益太出头,跟梨园公會交涉,他说:北京精忠庙供奉的梨园行祖师爷(唐明皇)是我们昆曲班的祖师爷没有胡子,我们昆班的祖师爷有胡子。双方争执中,掀开供奉祖师爷像的帏帘一看,果然是个带胡子的神像。於是经人调解,荣庆社给梨园公會献了一块匾,从此准许荣庆社在北京演出了。
当时荣庆社是在鲜鱼口天乐戏院(今大众剧场)演出,得到了著名老艺人田际云的支持,让正在这里演出的一个女班社让出白天,由荣庆社演出。後来我父亲(马彩凤)曾教这个女班练武功。晚上女班演戏,父亲常带我去看,从此我对戏曲发生了兴趣。我听父亲说过:荣庆社昆腔班初到北京,因京中已多年没有专业昆曲班演出,很受昆曲爱好者的欢迎。观众可分为两大部份:一部份是在京的高阳布商,一部份是北京大中学校师生。因为荣庆社来自高阳,在北京的高阳布商们怀著乡土观念,都想看看"老乡戏";学校师生们为研究昆曲,也争相往观。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教授吴梅、王西澄和顅君义等,都非常欣赏昆曲。当时,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多以捧坤角(女演员)相标榜,而蔡先生则号如『宁捧昆,勿捧坤』,足证这位老先生对昆曲爱好之深了。高阳商人们爱看武戏,文人学者们喜好文戏。当时戏院卖票不是对号入座,你来我走,流动量大,因此一场戏可卖两堂座,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
大概是1919年吧,荣庆社韩世昌等到天津演唱,地点在南市第一台。当时我六岁,随父来到天津,仍是经常随父亲去园子看戏。……回到北京……跟我一起练功的高祥誉、侯永奎、侯书田和侯益隆的徒弟大秃子。我父亲和侯益隆教我们练功……
我演的第一出正戏是《打杠子》,是经韩子云教的,在直隶省药城县"草台子"同侯益隆的长子侯书田演出。当时我七岁,扮小旦角;侯书田五岁,扮小花脸。这出戏的情节是丑、旦玩笑戏,小花脸是劫道的,企图路劫一个妇女,结果反叫被劫的妇女骗了,小旦角不但反抢了他的东西,还叫他脱衣服……後来我又同孟祥生演唱《打钢刀》;同孟祥生、侯书田演《小昭君出塞》,这是1926年--我十三岁时的事。此後,我陆续演出了《琴挑》《金山寺》《断桥》《借扇》《藏舟》《相梁刺梁》《闹学》《佳期》《拷红》《思凡》《荷珠配》《背娃入府》《一两漆》《刺虎》《打子》等。
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韩子云。韩子云,直隶赞皇人,年龄比韩世昌稍长,也是唱旦角的,外号"淘气";他的头发不多,人称"秃老美"。从前在我们农村曾有这样的顺口溜:『赵州的水,曲阳的鬼(庙里的泥胎),赞皇有个老秃美,淘气的戏料做了个得!』可见他的剧艺是很为人们喜爱的。我最初就是跟他学唱昆曲,除前述的《打杠子》,他还教过我《荷珠配》《打子》等戏。我唱的《琴挑》《藏舟》《刺虎》,是郭凤祥教的;《思凡》《金山寺》《借扇》《出塞》是我父亲教的……
赴日演唱以後
1928年秋天,日本为庆祝昭和天皇即位,拟邀请中国最古老的剧种前去演出,结果商定以韩世昌为首组织了一个昆曲班,接受了这一邀请。
当时韩世昌参加的荣庆社昆班,正在保定演出,那次应徵去日本演出的,并非荣庆社的全体人员,而是根據需要临时经过选择组成的,演员除了韩世昌以外,有小生马凤彩、耿斌福,旦角马祥麟、庞世奇,老生兼唱老旦、小丑和花脸的小奎官,武生侯永奎,小花脸张荣秀和侯书田等人。场面有吹笛的侯瑞春和田瑞亭,吹笙的侯瑞春的学生赵淡秋,二胡王玉山,打鼓侯建亭和唐春明等,共计二十几个人……在中秋节後由天津出发,先乘船到大连,然後到日本东京、大阪、西京几个城市,往返四十天。演出的剧目,全是折子戏,有《思凡》《琴挑》《闹学》《胖姑学舌》《游园惊梦》《佳期》《拷红》各剧……
……據我了解,当时日本帝国大学和东京大学,全设有昆曲课,有的讲《牡丹亭》,有的讲《长生殿》,从是昆曲的研究工作……由日本回来以後,……向韩先生学习……。後来我又得到吴子通和黄叔伟两位老先生的指点。这两位老先生全是广东人,吴先生常参加天津城南诗社的唱和,给我编写过二本《马郎集》,他还经常给我讲我国的诗词歌赋文章等古典文学。黄叔伟先生,供职於北京铁路局,他教过我写魏碑,…我还常接触爱好昆曲的张季鸾、马诗瞿、孟定生、王西澄、童曼秋诸位老先生。有的是在北京,有的是在天津,他们都不断地帮助我提高技艺水平。王西澄先生,曾任北大教授,跟吴梅先生学过昆曲,……童曼秋先生教过我《折柳阳关》……昆曲名家徐惠如,晚年在天津以吹笛和教曲为生。他曾教过我《小宴》《扫花》《埋玉》《定情赐盒》和《鹊桥密誓》等折。
荣庆社的分裂
荣庆社进入北京後,经过近二十年的光景,……。发生了荣庆社在北京的分裂。一部份人留在荣庆社,保持原来的班牌;一部份人另组祥庆社。两个班分庭抗礼,全没有得到好结果。
荣庆社分裂的经过是这样的:1917年直隶闹大水,荣庆社从农村进入北京,当时仍沿袭著传统的制度:在生活上,睡大炕、吃大锅饭,每日收入大伙平分;在演出上,按戏码轻重与内容,排定开场戏、中轴戏和大轴戏;演员没有名次先後,大伙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老先生们讲究传帮带,培养後进,青年们刻苦学习,钻研业务,表现出互尊互爱、互学互让的团结精神。後来因为收入渐多,有的主要演员搬出集体住宿地点,戏份要求多分,演戏争头牌,……导致了1935年荣庆社的分家。荣庆社的班牌,分到我和侯永奎手里。这时侯瑞春把侯炳文的祥庆社昆曲班,从束鹿县找来,韩世昌、白云生、魏庆林、侯玉山等就参加这个祥庆社。从此以後,两方人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1943年12月,张文娟在济南搭班,出演大观园,每天两场,当时没有小生,让我。从春节开始,我就开始演京剧小生了。连演三个月,她嗓子突然坏了,辞了班,我也要走。戏班留我不让走,我在原班演戏教戏,教张美玲、孔婉华、李凌云、安艳秋等。後来,崔盛斌来到济南搭班,他知道我是唱昆曲的,又能教戏,让我教他的女儿崔丽蓉,还有徐玉川。那时济南正在敌伪统治下,崔盛斌给张美玲编排了一出《刘海与嫦娥》,……抗战胜利後,济南戏院营业较盛……我最後在芜湖搭班,一共住了四年,……
北昆的新天地
1949年,……我到了镇江,想回天津。这时我接到韩世昌、侯永奎、白云生的信,他们在北京已参加人民艺术剧院,教舞蹈,叫我回去也参加……我在人民艺术剧院担任教舞蹈,指导练腿功,练腰功,练身段……1951年三反运动後,人民艺术剧院改为专演话剧,中央戏剧学院欧阳予倩老院长,指名要我和侯永奎到中央戏剧学院去教课(教话剧演员身段),……这中间,吴晓邦成立舞训班,也请我和侯永奎参加培养舞蹈教师。
当时我们所以做了这样一些民间戏曲的导演和古代乐舞的教学工作,而没有发挥我们昆曲本行的作用,主要原因是昆曲艺术在……初期还没有得到和其他和剧种同样的发展。
1956 年,浙江昆苏剧团的《十五贯》在北京演出,满城听唱,盛极一时。这一出戏,救活了走向没落的昆曲这一剧种,从此昆曲才开始被人们再度重视起来……,紧接著上海筹办南北昆曲會演,我们一部分北昆剧人们,……组成了一个北方昆曲代表团,南下参加會演,由金紫光任团长,韩世昌任副团长。当时我同侯永奎在中央实验歌剧院,侯玉山在总政文工团,孟祥生、侯炳武在武汉,景和顺在天津,还有其他一些人,约共四十多人。於10 月25日从北京出发,先到上海,参加从11月3日首先在上海长江剧场举行的會演。會演的剧目,有韩世昌的《游园惊梦》、白云生的《拾画叫画》、侯永奎的《林冲夜奔》、侯玉山的《锺馗嫁妹》和我的《昭君出塞》。又继续去到杭州、苏州、南京,举行巡回演出,并會见了许多昆曲专业演员和业馀爱好者,起到互相交流观摩的作用。经历了两个多月,在四个城市共演出38场,於10月29日返回北京……。
我们北方昆曲代表团回到首都後,……没有解散,……就著这个代表团的基础,商议筹办北方昆曲剧院……。由韩世昌任院长,金紫光、白云生任副院长,我和侯永奎为艺委會主任。在举行建院盛典当日晚會上,梅、韩两先生曾同到“老夫子”陈德霖门 ,後来梅被誉为『剧界大王』,韩被誉为『昆曲大王』,那次具有四十多年交谊的老朋友同台演出,传为艺坛佳话。此外,还有李淑君的《出塞》,侯永奎与魏庆林、白玉珍的《刀會》和我的《闹学》。
文化大革命……勒令撤消了北方昆曲剧院,把韩世昌、白云生和我一律调到北京市文化局戏曲研究所。从1968年开始,我被下放干校。1969年勒令退休……1970年,让我在自己居住处---北京西城区後海翔风胡同所在地的居民委员會看管电话。1971年让我当居委會副主任。一直把我折腾了十年……。粉碎四人帮後,……先从北京市京剧团分出一个昆曲小分队,1979年正式恢复休克了十年的北方昆曲剧院的建制,……我被任为副院长……。
当年主持筹建北方昆曲剧院的韩世昌、白云生、侯永奎等均已相继谢世,健在的侯玉山、吴祥珍已退居顾问。我所依赖的北昆老先生的第二代有侯玉山儿子侯广有〔架子花〕、侯永奎儿子侯少奎〔武生〕、白玉珍儿子白士林〔武生〕、女儿白小华〔武旦〕、韩世昌儿子韩鸿林〔吹笛〕和侯炳武儿子侯宝珠〔武生兼剧务〕、侯宝江〔花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