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乐府』到仙霓社
1926年,穆藕初经营纱厂失败,周转不灵濒於破产,像过去那样每年要拿出近万元贴补昆曲传习所,已不可能,只好叫这批己然卒业的传字辈青年们另投门路。可是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原来的服装已不能使用,要演戏既找不到场子,又要另制服装,经济上首先发生困难。後来幸得昆曲爱好者陶希泉、严惠宇二位的同情,先後由他们来接办,改名『新乐府』。1927年先在上海笑舞台演唱了半年,1928年又转到 大世界和新世界,当时他们经常演出的节目有朱传茗(杜丽娘)、张传芳(春香)、周传瑛(柳梦梅)全部《牡丹亭》;朱传茗(杨贵妃)、赵传珺(唐明皇)、郑传鉴(陈元礼)全部《长生殿》以及汪传钤的短打武生戏《夜奔》《闹天宫》;华传浩的武丑戏《偷鸡》《盗甲》等。最初也能号召一时,後来业务逐渐衰退,只好靠演堂會戏了。那时堂會戏生意倒是很不错,有时一天要赶四、五家,仅哈同夫人罗迦陵,就叫过几十次堂會之多。但是到了三十年代初期,由於营业清淡,班主无意经营,为了生活,为了昆曲事业,传字辈的同学们,团结一致,自组『兄弟班』,大家都是老板,自负盈亏,这就是後来的『仙霓社』。『仙霓社』的名宇,是另一位昆曲爱好者,笔名海上漱石生的老报人孙声取的,取义於李商隐旧句『众仙同日咏霓裳』。
组草台班流浪江湖
仙霓社成立後是蹇滯多难的,一二八的炮火,给了他们迎头痛击,到了1935年只好下乡去跑草台班了。为了瞭解他们当年的真实情况,笔者又去上海戏剧学院,访问了方传芸副教授,他作了以下的回忆:那时我们组成草台班,下乡演戏,流浪卖艺,是非常艰苦的。跑的是杭嘉湖一带。有四条船,头一条船的船头放置行头衣箱,按照前辈老先生的嘱咐,把刀枪把子横在船头,并且打出从前全福班的旗号,这样绿林好汉,水上英雄,一看即知我们是江湖卖艺的船支,便可通行 无阻,不會遭到什麼麻烦。另外几条船载人,我们的一切生活吃住都在船上。如果遇到夜半对面来船,时常會相撞,船上的风炉锅镬,就要全被打翻。到了乡下,是在土台上演戏,台上铺满稻草,气候正常还好,如遇刮风下雨,就很难应付。风大时能使你张不开嘴,下雨天翻个跟斗稻草就要 到身上。而且一天一个码头,唱完戏就要赶路。因此好戏都放在倒第二,倒第三唱。以便早点唱完,服装入箱好准备赶路。大轴戏只演《思凡》一类人少行头简单的戏。每天要演日夜两场,每场四个小时,有时也演阴阳戏,所谓阴阳戏就是从日出演到月上梢头。一打闹台,农民就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戏,先要跳加官,在上场门放三块瓦片,加官出场,连走三步,要把三块瓦片踩碎,这叫做岁岁平安。但是有时偏偏遇到不平安的事情;那是我们在浙江湖州附近的荻港演出时期,我演完《盗仙草》卸装时,听说前台有个观众很不讲理,不但不买票,反而出口伤人,当时我年少气盛,换好衣服赶到前台,和那人讲理。谁想他竟然和我动手,於是我就报以老拳,和他打了起来。我们师兄弟闻讯赶到,他一看我们人多势众,狼狈而逃。但是别人向我报信,说他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流氓,必心不甘休,於是我们就收拾行装,星夜离开荻港。在那些年月里,饥寒事小,受气受辱使人难以忍耐。方传芸谈到这里似乎无限感慨。
硕果仅存十六人---按:如今只存三人
昆曲传字辈的艺人们,可以说是饱经忧患,从传习所出科後,初到上海时有五十馀人,後来逐渐减少只剩下三十馀人,迨跑草台班下乡演出,因为生活非常清苦,走的走了,……,到後来,只剩下十八个人同舟共济,坚持到底。那时被称为『十八顶网子』。由於人员少,演戏时不得不突破行当,一出戏下来就要赶另一出戏,什麼角色都演。但是最後抗战军兴,仙霓社的衣箱毁於炮火。赤手空拳何以演戏?终於以散夥告终。仙霓社散夥後,师兄弟们各奔东西,沈传芷、薛传钢情况较好,到北方投奔北昆;朱传茗、张传芳留在上海教戏,郑传鉴担任了越剧团的技导,其馀大多进了苏滩班子。周传瑛、王传淞、包传铎、周传铮四个人,参加朱国梁的『国风社』,方传芸、袁传蕃、沈传芹加入了施湘云苏滩班,刘传蘅、汪传钤被张冶儿的文明戏班约去,周传沧进了施春轩的班改唱申曲,姚传湄拜了孟鸿茂(孟小冬的叔父)为师,改唱京剧,八一三後随孟同去南洋一带演出,後来在南洋招亲,作了异乡人。倪传銊和邵传镛由俞振飞介绍,入川到了重庆,在四川丝业公司工作也改了行。从此昆曲绝迹将近十年,直到五十年代初,才能重放光芒。遗憾的是美景不长,不久又遭到一场空前浩劫,昆曲受到更严重的摧残。时至今日,虽然昆曲获得再生,但是这一批艺术精湛的老艺人,随著岁月的流逝,都已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硕果仅存者尚有十六位老人。(站长注:这是十多年前的著作,那时尚存的有十六位,如今只存三位了)此十六人中方传芸已成为大专教授,在上海戏剧学院担任体型课,郑传鉴、张传芳、邵传镛、周传沧在上海戏校任教,沈传芷现在江苏昆剧院任教,姚传芗、沈传锟、包传铎、周传瑛、王传蕖、王传淞在浙江昆剧院任教,薛传钢、倪传銊在苏州苏昆剧团任教,刘传蘅在武汉歌舞院任教,吕传洪在新疆文工团任教。他们的门墙桃李,遍及全国各地。当代昆剧著名演员如江苏的张继青(五旦)、上海的华文漪(五旦)、梁谷音(六旦)、王芝泉(武旦)、刘异龙(丑)、浙江的汪世瑜(生)都是得自传字辈老艺人的亲授。以上这批新秀,都是当代杰出的人才,他们的艺术,得自前人己胜过前人,说他们青出於蓝,决非过誉之词。1981年在纪念昆曲传习所成立六十周年的纪念會上,周传瑛说:『这一代人(指张继青等)的艺术,确己超过我们(指传字辈),只是他们會的戏,没有我们那麼多罢了。』这是中肯之言。昆曲这一脉也将由他们继续发扬光大,而传字辈艺人的功劳也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