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看《隋唐演义》,废寝忘食。最喜欢的人物,是程咬金。此爷武艺平平,但性格憨直,不慕富贵,向往自由生活,连皇帝都不愿意做,而且是福将,总是能歪打正着地取得胜利。最喜欢的马,是虎牢关总兵尚师徒胯下神驹呼雷豹。尚师徒也是那个时代的杰出人物,排名第十条好汉,武艺自然不凡。他的神驹呼雷豹,身躯伟岸,毛色斑驳,据说是购自西域,大概是汗血宝马。一般的汗血宝马,无非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这呼雷豹,除了善跑能战,还有绝招。此马头上(也有说是脖子下边的)长了一颗肉瘤,瘤上生了一撮(也有说是三根的)痒痒毛。尚师徒每与人战,战烦了或者气力不加时,就捏住那肉瘤上的痒痒毛拽拽,这一拽,可了不得,只见那马扬鬃竖尾,从鼻孔里喷出一股黑烟,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吼叫。与它对阵的马,听到这吼声,顿时就屁滚尿流,瘫倒在地。马上战将,或被斩首,或被生擒。尚师徒依仗着呼雷豹,祸害了许多好汉。
后来,尚师徒与秦叔宝战,中了诡计,呼雷豹被秦叔宝的战友王伯当盗走。秦叔宝用呼雷豹换回了被尚师徒活捉的程咬金。第二次又战,尚师徒又中了秦叔宝同样的诡计,呼雷豹又被王伯当盗走。这一次,该着呼雷豹倒霉了。
程咬金被换回来,自己不觉羞耻,但旁人看不下去,说:老程,你得瑟什么?不过是个马换的。老程心中不悦,就去马厩里找呼雷豹算账。进了马厩,看到那呼雷豹单独拴着,旁边那些马,按说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宝马,可一匹匹都战栗不止。老程想,这是什么鸡巴马,头上生了个鸡巴瘤,瘤上生了几根鸡巴毛,可偏偏这么大的威风!老程想,俺今天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就上前去,扯着那几根毛一拽,那呼雷豹鼻孔里喷出一股黑烟,发出一声吼叫,马厩里那些马纷纷跌倒,自然还是屁滚尿流。老程是个有童心的,好奇,喜欢恶作剧,将呼雷豹骑了出去,揪着那撮痒痒毛,死命地拽。那马连声吼叫,连连喷烟,连稻田里的牛,山梁上的兔子,都翻倒在地,窜稀遗尿。树上的乌鸦,都石头般落到地上。老程恼起来,索性将那撮痒痒毛给薅光了。呼雷豹忍痛奋蹄,将老程颠下来,然后跑回去找主人了。尚师徒见到宝马归来,心中大喜,但看到马瘤上痒痒毛被薅光,心中又十分难过。呼雷豹肉瘤上的痒痒毛被薅光,自然也就不能喷烟吼叫了。尽管不能喷烟吼叫,但还是一匹神驹。在后来的故事里,还有好几次神勇的表现。
近年来德国汉学 家顾彬教授,可以说是一匹当之无愧的“黑马”。他对中国当代文学频发高论,诸多观点,皆有石破天惊之威。国内大学,争相客座之;论坛、会议,纷纷邀请之;各类媒体,频频采访之。顾彬教授只要一发言,当代作家们,虽不至于屁滚尿流跌翻在地,但也是闻声觳觫,胆战心惊。顾彬教授对我的批评最多,我其实从他的批评中悟到了很多东西。顾彬教授应该能从我的新作《蛙》中看到他的批评所发挥的作用。如果《蛙》里看不到,那就在今后的作品里看。
写此博的本意是为顾彬教授鸣不平,中国那么多的媒体,那么多的大学,那么多的会议,不论什么人,逮着老爷子就采访,就对谈,引逗着让他批评当代中国作家,老爷子哪有那么多的新思想新观点?就像那呼雷豹,也不是每揪一次痒痒毛就能喷出黑烟来。更何况,有那些小坏记者,就想着看老爷子发威,就想着看当代中国作家窜稀,于是就像程咬金乱揪呼雷豹一样,揪着老爷子不放。于是,老爷子的言论,渐渐地没了新意,没了新意,也就渐渐地失去了威力。
顾彬教授当然不是呼雷豹,当代中国作家当然也不是那些看到呼雷豹喷烟、听到呼雷豹吼叫就屁滚尿流的马。不过是个比喻,不过是个联想。列宁说:所有的比喻都是蹩脚的。莫言说:所有的联想,基本上都是胡思乱想。因此,顾彬教授看到此文,不必动怒,应该会意一笑。老兄,我为您准备的五粮液还没得着机会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