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你穿梭于东西方。作为一个东方人,当你身在国外时,是否觉得自己是欧洲人?
P:民族意识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当我不在土耳其时,比在伊斯坦布尔时,更像一个土耳其人。但是,当我在家时,我的民族意识中的欧洲性就表现得更明显。我的反对者,尤其是土耳其民族主义者,以此作为借口来攻击我。这使我很沮丧,因为几乎没有人像我一样如此透彻全面地在书中诠释自己的文化。但说到我的欧化倾向,我对于欧洲文学和生活方式的热爱,我确实无可辩驳。
B:你的书被翻译成56种文字,东西方读者的阅读口味有什么不同?
P:在中国,最多读者欢迎的是《我的名字叫红》。但在美国、欧洲,读者最喜欢《雪》和《伊斯坦布尔》,他们把这两本书看作了解土耳其的窗口。看到我的作品带领欧洲人接近我的国家,我对此感到很欣慰。但这让我很困惑,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解释土耳其、它的文化和它的问题。我的作品是普遍意义上的关注,而非解释土耳其政治。
如果想了解历史和冒险经历,可以看《我的名字叫红》;如果想了解我的成长经历,可以看《伊斯坦布尔》;如果想寻找自我,探讨伊斯兰神秘主义结合现代生活,可以看《黑书》;如果喜欢诗一般的语言,想了解土耳其整个环境,可以看《新人生》,书中写了从伊斯坦布尔到阿拉多尔沿途的风景;如果想探讨家庭成员的内心,如何看待外部世界,可以看《寂静的房子》。
我有一个助手,非常喜欢看小说,他跟我开玩笑,说我再也写不出比《黑书》更好的小说来了。
B:诺贝尔文学奖被称为“死亡之吻”,很多人在获诺奖之后,写作陷入低谷。你怎么样?
P:15天前,我写完了一本600页的小说,已经给了出版社,8月底9月初在土耳其出版。拿到诺奖时,这本书写了一半。得知获奖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出版商,让他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快写完。我不是为了得奖而写作。对我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写出一本好的小说。获奖后,我没有接受太多的采访。主要精力用于写作。
我的新书内容涵盖1975年至1985年,讲的是伊斯坦布尔一个有钱人和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是一本爱情小说,但和唯爱情至上的书不同。
接下来,我还会继续写小说。现在正在准备一个150页的关于小说艺术的小册子。在美国讲课需要学术的东西,所以,我得完成它。
B:作为小说家,你获得了诺贝尔奖。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小说已经走到尽头”的论调。你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P:这种说法是错的,我从不担心小说的命运。小说是19世纪中期经法国、英国发展出来的文学类型。至今,100多年过去了,小说不再是法国佬、英国人的财产,而是全世界的财产。每年中国要创作出1万部小说,拉美、北美也是如此。土耳其更是人人都在写小说。文学全球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虽然不是每个小说家都会成功,作品都会大卖,但是也有成功的小说家,上百万人都在看他的作品。现在,小说的种类很多,有侦探、爱情、流行等。书比电影、绘画的产量都大。在出版行业里,除了教材、课本以外,销量最大的就是小说了。世界各地任何人都能读到小说,使用小说。
小说是一个人人都可以言说、辩论的文本,具有强烈的弹性,可以吸收民族、国家问题,民族戏剧性事件,把整个国家包容在一起。比如,我写《雪》,我以为每个人看后都会愤怒,是的,每个人都愤怒了,而且在讨论它。我认为小说是人类发明的可以延续、变化、幸存的伟大艺术。任何事物都可以放进小说。小说就是百科全书。用马拉美的话说,最终,世界的一切事物,具有想象力的小说家或者想象力的文学个体,事实上都会在一本书中终结。那也是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我自嘲,我是小说这个伟大艺术的仆人。